第四章 新队长(第4/28页)

苟文书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疯了,有几次他决定放弃这种毫无效果的努力和尝试。零点过了以后,苟文书的确没有什么好办法了,索性起身下地,拉开窗帘,挪掉锄头,推开房门,好让清凉的空气在屋里自由穿梭。可那些讨厌的蚊子跟小咬,都悄悄钻进屋里,不失时机地叮咬他的身体,可他早已失去了痛痒的知觉。那些可恶的小东西奔走相告似的竟越聚越多,最后屋子里都盛不下了,连床底下、水缸里,以及鞋壳内也都落满了,鞋子开始在地上莫名其妙地动起来。蚊虫们只好在门口和窗前蜂拥盘旋着自觉排队,秩序井然,这一拨进去一会儿,再换另一拨进去,继续叮咬他,而他一直毫无怨言地充当着它们注射毒素的肌肉靶子,就像潜心向佛的人从来不肯轻易杀生。

最让苟文书不能容忍的,不是蚊蛾的轮番叮咬,而是它们娘娘腔似的嗡嗡声。长时间听着这种声音,脑袋都要炸开了,他感到头疼欲裂。苟文书几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噪音污染,他失去理智一般一口气跑到场院中央,身上只穿了一条花裤衩,两条细瘦的腿棒骨跟葵花秆子一样粗糙而又丑陋。

“睡觉咋就这么难怅?”苟文书发泄似的大声喊叫,“日他娘的死活睡不着么!谁来帮帮我啊!”

一口气喊完,像耗尽了所有的体力,他才悄无声息地一屁股坐在场院上,双手紧紧抱着头,失魂落魄的样子,十根手指在发丛里乱抓乱刨。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绝望地抬起脸来,居然满天都是星星,亮得耀眼夺目,月亮却不知藏到哪里去了。这种时候,他的目标又发生了新的转移,开始对夜空和数都数不清的星星感兴趣了,他像幼年时的张衡,一颗一颗不厌其烦地数着那些他永远也数不清的星星。

后来,苟文书隐约听到了笑声吵闹声和喧哗声从远处的地里传过来,间或还有牲口不停地打着响鼻、调皮地摇动着脖子里的铁铃铛,而近处的村巷里又不时传出一两声鸡鸣狗吠。一切迹象表明,除了苟文书自己在跟睡眠做着毫无意义的抗挣,整个村子在黑夜里是完全清醒着的,大伙都在平静地干着自己的活,没有人像他那样傻乎乎地躺在被窝里,跟自己怄气。

这种时候,苟文书强烈地意识到,他辜负了上面的殷切期望,辱没了自己所肩负的伟大使命,他感到痛心疾首,生不如死。

苟文书就想到地里去看一看,看看这些夜里不睡觉的人是怎样干活的。可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一只手就从后面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他像是从梦里慢慢回过神来,又如一个梦游症患者,拉住他的人是屠户三炮。当然是三炮了,在这里不会再有第二人愿意主动靠近他。

其实,苟文书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黑塔似的浑身油腻腻的家伙,他能清楚地嗅到,从这个冷面横眉的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溷浊的牲畜下水的味,这种不怀好意的味道,不是来自猪啊羊啊牛啊的,而像是从他身体上的某个很具体的可耻的器官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的。

苟文书想挣脱三炮的手。

三炮说:“别理那群蠢猪,你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苟文书叹了口气。

三炮说:“千万别灰心,他们迟早会听话的。”

苟文书闷哼了一声,说:“你想得美。”

三炮说:“不信你跟我打个赌来!”

苟文书望了三炮一眼,对方的目光正逼视着自己。

苟文书苦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了。

“不就是睡不着觉发愁吗?我帮你想了个好法子吧,准保灵验!”三炮说着意义很不明确地冲苟文书笑了笑:

“不过,你最好别成天把门闩得死死的,那样恐怕连只野猫都钻不进去。”

苟文书半信半疑地瞅了三炮一眼,最终又无奈地摇着头叹息起来。

寡妇牛香完全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境况。

最初嗜睡症开始在我们村传播的时候,她稍微紧张了一会儿,但很快她就活泛起来,并且贪恋上了夜晚不眠的坏习惯。那阵虎大还没有出事,每晚地里收工以后,她都会磨磨蹭蹭地最后一个离开。然后她会绕道直奔虎大的办公室,只要钻进去,很长时间甚至通宵达旦都不肯出来。

那些天在虎大的那张新床上,寡妇牛香觉得自己简直光彩照人,她受到了跟新娘子一样的前所未有的幸福待遇。新的松木床非常结实,任凭他们俩在上面怎样折腾,都不会发出以前的那种恼人的吱吱声了,更不必担心它会突然倒塌,弄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在那些晚上,虎大也跟换了个人似的,前所未有地对她百依百顺温存体贴起来,完全遂了她的心思。只要她想要,他随时恭候,而且,毫无怨言竭尽全力让她快活。作为一个女人,这些东西牛香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