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六章(第3/5页)

他说:“教皇陛下,可怜可怜我的妻儿吧。不要让他们因为我的罪孽而受苦。”

亚历山大说:“我会关照他们不伤害你的妻儿。好,你是不是交代了你所有的共案犯了?”他希望普拉迪尼能说出一个他尤其不喜欢的红衣主教的名字。

普拉迪尼说:“是的,都交代清楚了,教皇陛下。我为自己的罪行感到后悔,我以圣母的名义乞求您饶恕我,留下我的性命,让我照顾我的家人。”

亚历山大仔细考虑着他的请求。饶恕他将助长其他人对教皇信任的冒犯。可他又感到遗憾。有多少个早晨,他向普拉迪尼口授文书,相互说着玩笑话,委托他打听孩子们的健康状况。这个人曾经是一名极好的秘书,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

“你的俸禄非常优厚了,为什么还要犯下如此罪行呢?”教皇问道。

普拉迪尼双手抱着头,因为痛苦哽咽而全身颤抖:“都是因为我的儿子们,我的儿子啊。他们太年轻、太狂妄了,没有办法,我只有替他们偿还债务。我必须让他们感到父亲的亲近。我必须让他们重新虔诚地敬奉天主。”

亚历山大向切萨雷望去,可他依旧面无表情。无论如何,普拉迪尼的回答非常聪明。教皇对他自己孩子的怜爱罗马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普拉迪尼触动了他的内心。

明亮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在亚历山大身上。站在四周布满垂怜的圣母玛利亚画像的接待室中间,亚历山大觉得他的职责压倒了一切。就是今天,眼前这个人将在公共广场的绞刑架上被处以绞刑,从此将全然不知世间一切哀乐,留下五个儿子和三个女儿肝肠寸断。当然,即便他宽恕眼前的普拉迪尼,那三个同案犯也必须死。把他也一并杀了,是否才合理公正?

亚历山大从头上取下他的亚麻布法冠,法冠虽然很轻,可他再也不能承受它的重量了。他命卫兵为囚犯松绑,扶他站起来。他看到普拉迪尼变了形的身体,他的肩膀因为在拷问台上的严酷刑罚而扭曲。

不仅仅是为眼前这一个罪徒而触目伤怀,更是为这世界本身既有的全部罪恶而痛心疾首,他站了起来,拥抱普拉迪尼。“慈悲的圣母已经向我显灵了。你不会死。我宽恕你。但是你必须离开罗马,离开你的家人。你必须在远离罗马的修道院内度过余生,你要全身心地敬奉天主,获得他的宽恕。”

他轻轻地将普拉迪尼推回座椅,挥手示意手下将他带走。这样便皆大欢喜了。教皇对他的赦免将无人知晓,而其他同案犯将被执行绞刑,这样既保全了教廷的威严,又践行了上帝的仁慈。

突然,他内心感受到一种从前罕有的喜悦——这喜悦不管是他的孩子、他心爱的女人还是他为十字军东征备下的金库,都不曾给过他。他感觉他对天主基督的信仰如此纯粹,以至所有的壮丽仪式、所有的权力威严都消失不见,他觉得他好似就是那光明。待这感觉慢慢退去,他心里想,不知道儿子切萨雷是否可以感受到怜悯给人心头带来的这种喜悦。

下一位请愿人跟第一位截然不同,亚历山大内心思忖着,他必须要心明眼亮,决不松口。他不会妥协让步,决不能松懈。这位请愿人别想让他心生一丝怜悯。他把法冠重新戴回头顶。

“我要在这个接待室等着吗?”切萨雷问,但是教皇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

“你会发现这事儿很有意思的。”他说。

亚历山大为这个请愿人挑选了另一间接待室,这间屋子可没有前一间那么慈悲满怀了。接待室四壁都画着戎装打扮的教皇的画像,教皇挥舞着剑和圣水痛击教廷的仇敌。有的画着圣徒们被异教徒斩首,有的画着耶稣基督头戴荆棘冠冕被钉在十字架上,背景尽是喷涂得鲜亮血红的厅殿。这里是殉道士厅,用来接待第二名请愿人再合适不过了。

带来见教皇的人是威尼斯的名门望族罗莎蒙德家族的头领。他拥有一百艘船只,在世界各地贸易经商。他是个标准的威尼斯人,死守他的秘密,决不对外暴露他的财富。

巴尔多・罗莎蒙德,此人已年逾七十,恭敬地身着黑白两色,却用珍贵的宝石做纽扣。他脸上一副准备要谈大事的严肃表情,当亚历山大还是红衣主教时两人共过事,当时他就是这副表情。

“这么说你认为你的孙女应当被宣布为圣徒。”亚历山大爽朗地说。

巴尔多・罗莎蒙德恭敬地回答:“教皇陛下,如果这是我的意见,那我就太冒失了。是威尼斯人民请愿要把她作为圣徒的。还请教廷官员明查此事,并推进威尼斯人民的诉求。我明白,只有教皇陛下您才有最后批示权。”

亚历山大事前听取了被指定为“信仰的保护者”的主教的汇报,那个主教的职责是调查罗莎蒙德的孙女被宣布为圣徒一事。这是一起非常普通的案例。多莉娅・罗莎蒙德要被宣布为白圣徒,而非红圣徒。也就是说,她被提举为圣徒是基于她一生砥砺德行、基于她如无瑕白玉一般的品德:她过着简朴而贞洁的生活,而且好善乐施,除此之外还有一两桩不太可能是真事儿的奇功伟迹。每年有几百起这样的请命。亚历山大对白圣徒没有多少兴趣,他更喜欢那些为圣母教会而舍生殉命之人——正是所谓的红圣徒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