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第2/2页)

我瞄了一眼手表——习惯的驱使——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在想换一班飞机回去。这时莫里做了一件至今都令我挥之不去的事情。

“你知道我会怎么死吗?”他问。

我扬起了眉毛。

“我会窒息而死。是的,由于我有哮喘,我的肺将无法抵御疾病的侵入。它慢慢地往上跑。现在它已经侵蚀了我的腿。用不了多久它会侵蚀到我的手臂和手。当它侵蚀到我的肺部时……”

他耸了耸肩膀。

“……我就完蛋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嗫嚅道,“嗯,你知道,我是说……你不会知道……”

莫里闭上了眼睛。“我知道,米奇。你不必害怕我的死。我有过美好的生活。我们都知道这只是迟早的事。我或许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

别这么说,我紧张地打断了他。没人能预料——

“我能预料,”他轻声说。“甚至还有一种测试的方法。是一位医生教我的。”

测试方法?

“吸几口气。”

我照他说的做了。

“现在再吸一次,但这次当你呼气时,看看你能数到几。”

我快速地边呼气边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吐完这口气时我数到了七十。

“很好,”莫里说,“你有一个健康的肺。现在看我做。”

他吸了口气,然后轻声、颤抖地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他停住了,气喘吁吁。

“当医生第一次让我这么做的时候,我能数到二十三。现在是十八。”

他闭上了眼睛,摇摇头。“我的油箱已经空了。”

我有些紧张地做了个拍大腿的动作。该结束这个下午了。

“再回来看看你的老教授,”当我拥抱着和他道别时莫里说。

我答应我会来的,这时我尽量不去想上一次我作这一允诺的时刻。

*

我在学校的书店买了莫里为我们开出的书,比如《青春》、《个性和危机》、《我与你》、《分离的自我》等。这些书我以前从未听说过。

进大学前我不知道人际关系的学习也可以成为一门学术性课程。在我遇到莫里之前,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对书本的感情是那么真实且富有感染力。有时放学后,当教室里空无一人时,我们开始作认真的交谈。他问及我的生活,然后引用艾里奇·弗罗姆、马丁·布贝尔和埃立克·埃里克森的一些论述。他经常照搬他们的语录,然后再用自己的见解作注脚。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意识到他是个真正的教授,而不是长辈。有一天下午,我在抱怨我这一代人的困惑:我分不清什么是我自己想做的,什么是别人期望你做的。

“我有没有对你说起过反向力?”他问。

反向力?

“生活是持续不断的前进和后退。你想做某一件事,可你又注定要去做另一件事。你受到了伤害,可你知道你不该受伤害。你把某些事情视作理所当然,尽管你知道不该这么做。

“反向力,就像是橡皮筋上的移动。我们大多数人生活在它的中间。”

听上去像是摔跤比赛,我说。

“摔跤比赛。”莫里大笑起来。“是的,你可以对生活作类似的诠释。”

那么哪一方会赢?我问。

“哪一方会赢?”

他对我笑笑:眯缝的眼睛,不平整的牙齿。

“爱会赢。爱永远是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