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结尾申酉之交(下午5 时整)(第3/18页)

没想到薛纪跃的这场婚事,竟闹出了如此风波。眼看又有一些重要的亲友要来贺喜,该铺排最后一茬酒宴了,新娘子却依旧呆在公婆屋中,不肯回到新房,而且更随时可能赌气跑回娘家!

在眼前事态的刺激下,薛永全那旧有的时间观念,竟有所复萌。殷大爷给他按揉推拿著膻中穴时,他迷迷糊糊地想:难道是我以往作的孽,报应在了今天?……他想起了当年把出生不久的亲女儿,经“修绠堂”书铺掌柜,送给那官宦人家的往事。这是他一生中所作出的最大的亏心事。是呀,那是“鬼子”撤退、国民党“接收”不久,隆福寺庙会虽说看上去热闹,可人们手里的钱“毛”得厉害,连庙会上原来最牛气的“金象为记”的卖梳篦的“金象张”,在奥金巴提著黄布口袋去收摊租时,也叫苦不叠,要求赊租。薛永全当时靠跟著奥金巴外出念经已然不能维持生活,便在每逢阴历一、二、九、十隆福寺有庙会的日子里,去哈德门(即崇文门。)外东晓市帮大摊主拉排子车运货,挣一点外快。可就在薛大娘生下那闺女不久,有一回他拉著排子车路过哈德门,被一辆美国兵开的吉普车撞得人仰车翻;那吉普车显见是故意把他那排子车撞翻的,当排子车上的货物滚了一地,薛永全摔得腰伤肘碎之时,吉普车上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薛永全一要赔偿货主损失,二要看病吃药,实在养不活那闺女,才忍痛将她送给了别人。那由中间人隐去了真实姓名的官宦人家,原要送他一笔钱财,他同薛大娘都严辞拒绝了。他们岂是出卖亲生骨肉的禽兽?他们实在是百般无亲,才让女儿去寻一条温饱有靠的生路!那官宦人家也严词拒绝了他们隔年与女儿相会一次的要求。

自从女儿被抱走以后,三十多年来音信全无,解放后薛永全也曾试图打探出那家人的去向,因为中间人“修绠堂”的掌柜早已去世,竟毫无线索可寻。现在,在薛纪跃的婚宴出现风波时,不知怎的,薛永全忽然想到了那不知所终的亲闺女。她让人抱走时,还穿著一双薛大娘用旧袈裟布缝出来的虎头鞋!难道今天的事真是……报应?

窗外传来一阵欢笑声。分明是从婚宴上传来的。其间突出著荀大嫂扬声逗趣的嗓音。啊,婚宴仍在喜幸的气氛中往下进行。这么说,也还够不上是遭了什么报应。荀磊不一会儿把那表买回来,新娘子一回心转意,一切又都能恢复正常……既如此,又何必胡思乱想呢?

“怎么样?好受点了吗?往开了想吧,过一会儿,就什么都好了……”殷大爷又开始用双拳给他按揉背俞。因为他现在是虚披著棉袄,海西宾怕他冻著,便把屋里的炉火捅得旺旺的。

他确实感觉好受多了,同时,不仅承受著旺盛的炉火的热力,也承受著友情的温暖。他那几乎要弯成圆圈的时间观念,又反弹成了直线。他微微一笑,点点头……殷大哥原是在庙会中用三根木棍捆起架子,从架子顶上拴下两根皮条,靠脱光膀子练皮条把式糊口为生的。他俩相交以后,无话不谈,引为知己,遂结拜为兄弟,他们之间,是可以托妻付子而完全放心的。是的,殷大哥说得对:“过一会儿,就什么都好了……”岂止殷大哥维护著自己,这小小年纪的海西宾,不也知道帮助人吗?更有那荀师傅一家,说起来非亲非故,不过是共用一个自来水管的里外院邻居,可他们对自个儿多有情义!这难道都是前世积德的善报吗?那么著解释太虚无缥缈!人家荀兴旺早年是个八路军,后来又一直是大厂子里的工人,人家真有那无产阶级的思想觉悟,真能做到同志之间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啊……

所以,寻思到头,身外的时间也好,世道也好,自身的寿数也好,命运也好,恐怕也还不是轮回往复那么个情况……

“事在人为”。而且“众人拾柴火焰高”。当殷大爷给薛永全拿著虎口时,他觉得自己身心都已恢复到健康状态。他微笑著说:“不碍的了。我该回去接碴张罗了。一切都能好起来的……”

钟鼓楼原是一种公共报时器。它是以音响来报时的。

如今钟鼓楼休息了,它们仅仅作为一种古迹而存在。至一九八二年年底,北京市的公共报时器共有两处,一处是北京火车站,它有两个对称的钟楼;一处是西长安街的“电报大楼”,它高耸著一个钟楼。它们不仅能发出报时的音响,而且还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以带“刻度”的钟面和长短指标随时显示著时间,精确度在五分钟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