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位局长住在北房。他家没有自用厕所。(第2/3页)

“瞧您说的!”张秀藻勉强地应付著。

薛大娘没有看出她的心思,笑著转身朝别处去了。张秀藻赶紧朝家里走去。她需要回到自己的床边,坐下来,一个人呆著……

但是她回到家里,仍然不能实现她的愿望。

张秀藻家住著这个四合院尽里边的三间大北房。房外有相当宽阔的廊子,一部分也就改造成了她家的厨房。她父亲张奇林今年五十五岁,解放前上大学时参加了地下党,一九四八年从北平到了解放区;一九四九年随著解放军进了城,后来被安排到国务院一个部里工作,先当副科长、科长,“文化大革命”前升到副处长;“文化大革命”中部长被打成“叛徒”,他算部长的“黑爪牙”,也受到冲击,下放到干校养了六年猪;粉碎“四人帮”后回到原机关,被任命为处长,前不久又被提升为一个局的正局长。七七年他们全家从干校回北京时,因为原来的宿舍早已被别人占了,住了很长时间的招待所,直到七九年机关行政处才把他家安排到了这个院里。据行政处处长老傅说,他费了老大的劲,绕了好几个弯儿,才用属于他们机关的四间较小的平房,从房管部门手里倒换出了这么三间大北房。他们刚住进去时,也真满意。张秀藻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在外地工作,在北京的就只是张奇林夫妇和张秀藻三个人,三间合起来有五十多平方米的细灰顶、花砖地大北房,他们住著当然宽松舒适。回想起在干校时,先是三人分别编在不同连队住集体宿舍,十八个人一间屋子,开始几个月睡的还是地铺;后来虽然准许全家合住了,也只是一间很小的简易平房,跟今天的情况比较起来,那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了。

但住了一阵以后,便感觉到这住房有个极大的缺陷——没有自家专用的厕听。要上厕所,还得出院子去上斜对过的公厕。行政处及时地给他们家安装了电话,引进了自来水管,也一直打算给他们修个专用厕所,但勘查了一番以后,发现从他们屋里到廊子中的任何位置,都很难顺利地安装出一条通向胡同外暗沟的排粪管道,这事便搁置起来了。于是乎从去年起,张秀藻的妈妈向老傅提出了换住新居民区单元房的要求。老傅手里也确实掌握著一些统建分下来的这种住房,加以今年张奇林升为正局长,老傅来看望时,更明确表示:下一批统建统分房下来,一定马上给他们换上两套两间的单元——当然,格局层次都必定是最好的。

对这件事,张奇林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张秀藻的妈妈于咏芝却越来越急迫。她是个医生,院里人都管她叫于大夫。她近来常向张奇林提起搬家的事。头天晚上,张秀藻从西郊回来,吃完晚饭,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当荧光屏上出现了新住宅区的景象时,于大夫忍不住又提起这事说:“老傅也不知道说话算不算数。”

张奇林笑笑说:“他对我说话一向算数,不过,依我想,我们换个三间的单元也就可以了。”

于大夫不以为然:“局级干部配备四间,这是规定嘛。”

张奇林仍然笑笑说:“土规定。”

于大夫争辩了:“这规定不算过分嘛。你们局除了你,有几个局级干部没住上四间?”

张奇林并非争论,而是发表感想说:“平房好啊。我们这平房比楼房住著舒服。”

于大夫点出主题:“可厕所呢?天天上公共厕所,多不卫生!”

张奇林仍旧微笑著:“院里的老住户,一向就这么上厕所,我看他们都比咱们结实啊!”

于大夫有点急了:“那么说,你不搬了是不是?我可住不下去了,没有厕所不说,洗澡也不方便啊!”

张奇林全身松弛地倚在沙发上,眼睛望著电视萤幕,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干校的公共厕所多简陋,我们不是照样过了六年了吗?至于洗澡……”

于大夫不等他说完,便欠起身子来,急躁地说:“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那是迫不得已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洗澡,可以到洗澡堂去洗。可你知道吗?现在洗澡堂晚上都权充旅店,净是些跑单帮的买卖人在那儿过夜,他们有的有虱子,虱子掉在卧榻上,谁顾得上杀灭?他们刚走,澡堂就开始接待洗澡的人了!我们女部情况还好一点,据说男部简直不象样子!”

张奇林一边听著一边微微点头,表示并不反对她的议论。但忽然笑容变得更明显了,他想起了头年夏天的一个小镜头:晚上他去厕所小便,还没走进去就听见哗哗的水响,进去一看,原来薛家老大光著身子,从厕所的水龙头那儿接出根皮管子来,在给自己冲澡……看到这情景他感触很多,觉得自己真该更努力地工作,来更快地改善北京广大市民的生活条件——虽然他的工作只能间接地起到这一作用;此刻他眼前晃动著薛家老大那结实的身躯,以及那湿淋淋的快活的面容,忍不住笑了,便对爱人说:“上公共厕所、公共澡堂,弊病再多,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接触群众、接触社会。关起单元门来自己什么都解决了,好处再多,也总还有一个弊病,容易脱离群众、脱离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