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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来,吉勒姆想。他不会来。他可能会来。如果这不是祷告,什么才算是?

“还要来点咖啡吗,乔治?”

“不,谢谢,彼得。不,我不想,不。”

“他们好像有什么汤。除此之外就只有咖啡。”

“谢谢你。我想我已经喝够了。”史迈利说。他的语气非常平淡,仿佛乐于让别人听见似的。

“嗯,也许我还是要点一些东西,替他们分担租金。”吉勒姆说。

“租金?对不起。当然。天知道他们是靠什么过活的。”

吉勒姆点了两杯咖啡,并付了钱。他思虑周密,一走过去就付钱,以防他们匆忙离开。

看在乔治的分上,一定要来,他想;看在我的分上,一定要来。为了我们每一个人,一定要来,这是我们梦想已久、却永远无法实现的丰收。

“你说宝宝什么时候出生,彼得?”

“三月。”

“噢,三月。你取好名字了吗?”

“我们还没认真想。”

对街,有一家卖锻铁、锦缎、假毛瑟枪、白镴之类回收再生的家具行,在门口灯光下,吉勒姆认出托比·伊斯特哈斯戴着巴尔干毛皮帽的身影,正假装细看商品。托比和他的团队负责这条街,山姆·科林斯掌控观测据点,各司其职。至于逃离现场的车辆,托比坚持要用出租车。现在,出租车就停在那里,总共三辆,毫不起眼,在车站拱门的暗处,雨刷上夹着纸条写道:“暂停服务”,司机站在小吃摊旁,吃着盛在纸盘里的甜酱热狗。

这个地方是地雷区,彼得,托比曾警告说。土耳其人,希腊人,南斯拉夫人,一大堆恶棍。连该死的猫都会监听,一点也不夸张。

别窃窃私语,史迈利命令道,别喃喃自语,彼得。告诉科林斯。

来吧,吉勒姆热切地想。我们全在这里支持你。来吧。

吉勒姆的目光从托比背后,慢慢转到科林斯观测据点所在的那幢老房子的顶楼窗户。吉勒姆曾担任过柏林的任务,这样的观测工作他做过不下十次。望远镜、照相机、定向麦克风,所有无用的硬设备,只为了想让等待变得更轻松;无线电的噼啪声,咖啡和香烟的气味;双层床。他想像着,那个被挑选上的西德警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里,而且要一直待到行动放弃或成功为止。这人对这座桥了如指掌,一眼就能从散兵游勇中辨识出正规军,最细微的风吹草动也能在噩运降临的一刹那间掌握住:寂静地躲过监视,民警的狙击手悄悄定位。

但如果他们对他开枪呢?吉勒姆想。如果他们逮捕他呢?如果他们留下他——他们很可能会这样做,况且他们以前也这样对待其他人——脸朝下,躺在距弧光灯光晕不到六英尺处的赏鸟步道上,流血致死?

来吧,他想,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确定,希望他的祷告能划过东部的黑色天际线。尽管如此,还是来吧。

一丝纤细而异常明亮的光线掠过观测站那幢房子楼上面西的窗户,让吉勒姆站了起来,他转头看史迈利,但史迈利已冲向门口。托比·伊斯特哈斯在人行道等他们。

“这只是有可能而已,乔治。”他用着准备让大家失望的语气轻声说,“只有极小的机会,但他可能是我们的人。”

他们一语未发地跟着他。寒意逼人。他们经过一家裁缝店,两个黑发女郎在窗下缝衣。他们经过贴满海报的墙面,有廉价的滑雪假期,还有咒骂法西斯主义、伊朗国王的标语。寒意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在飞旋的雪花中,吉勒姆转过头来,瞥见一个用旧铁轨枕木搭成的儿童游戏场。他们在阴暗、死寂的建筑中穿梭,然后右转,穿过铺着鹅卵石的街道,在刺骨冰寒的夜黑中抵达河岸。一座老旧的木制防弹掩体,开有用来架设来复枪的枪洞,让他们对桥上的动静一览无遗。在他们左边,一个装饰着倒刺铁丝的木头十字架,耸立在充满敌意的河流旁,纪念着某个逃亡未能成功的人。

托比静悄悄地从外套里掏出一副双眼望远镜,交给史迈利。

“乔治,听着,祝你好运,好吗?”

托比的手在吉勒姆的手臂上握了一下,然后倏地离开,隐没入黑暗之中。

掩体因树叶腐化与湿气而充满臭味。史迈利蹲在来复枪洞前,软呢斜纹外套的衣摆拖在泥泞里。他观察着面前的场景,仿佛自己漫长的一生在眼前展开。河面宽阔,水流缓漫,因寒冷而升起一层雾气。弧光灯照亮河面,雪花在光束中飞舞。跨河而过的桥梁站在胖胖的石墩上,接近水面处,露出粗裸的柱脚。桥墩之间的空间呈拱形,只有正中央的空间四四方方,便于行船。但此时,惟一的船只是系泊在东边河岸的灰色巡逻艇,而这艘船惟一提供的交易,就是死亡。桥后面,宛若一片庞大阴影的,是高架铁路,但和河一样,被弃被遗忘,没有任何火车通过。远处河岸的码头如怪物般矗立,仿佛未开化时代的牢狱船;桥梁的黄色鸟道像要从码头凌空跃起,俨然一条暗夜中的奇幻光道。占地利之便,史迈利可以通过双眼望远镜看见全景:从东岸灯光照耀的白色军营,到高耸的黑色哨塔,再缓缓下降到西岸;从牛栏,到控制大门的堡垒,最后再到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