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3页)

安娜刚想说什么,老人抬手打断了她。

“这儿和美国不同,多年来我们一直都是牺牲品;最初被入侵者欺压,然后是沙阿,现在是革命;都一样。”

安娜突然想起初次相遇时努里曾说过这样的话——波斯人不惧牺牲,他们珍视牺牲所带来的悲情。可她对此无法认同,这与美国文化差异太大了……“所以你们更应该结束这一切,你们得做些什么。”

“我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半个小时后,安娜和拉蕾从书店里走了出来。安娜拿了本艾米丽·狄金森的诗集。令安娜觉得具有讽刺意为的是,她反倒成了伊朗客套文化的受益者——书店的主人不断向她推荐这本书,却又不肯收钱。她把书夹在腋下。她们穿过校园回到车边。安娜有些沮丧:事情不该变成这样,沙阿下台后应该是自由之花盛开的时代,当然不应该对文学有什么限制。

“没收反革命宣传物是一回事,”与其说是在和拉蕾说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可莎士比亚?肯明斯?他们的政治倾向会比那根灯柱更强烈吗?”安娜边说边指着路边的灯柱。

拉蕾撅起嘴——她也闷闷不乐。

远处传来宣礼员召集大家做晡礼拜3的声音。安娜心想,肯定是高温让声音传播得更远了。她们身边匆匆走过的学生对此充耳不闻。看来只要没有碍着他们走路,任何事都与他们无关。与芝加哥大学一样,德黑兰大学孕育着各色人物,既有左派激进分子、也有马克思主义者甚至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没错,这里就是大部分骚乱的策源地,哈桑曾警告努里远离那些骚乱。

安娜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年轻人。虽然新政府规定女性必须戴希贾布,可这项规定似乎尚未落实。大多数女孩依旧一身T恤配牛仔裤,还有一些穿着超短裙。可她也看到不止一个女孩戴了盖头,甚至还有一个女人穿着罩袍。

快到拉蕾公园时,只见两个身穿墨绿色制服的年轻人在她们的奔驰车雨刷下塞了一张纸片——是革命卫队!

“嘿!干什么?又怎么了?”拉蕾赶忙跑过去拿起那张纸片。安娜看到那是一张罚单。拉蕾说了一连串的波斯语。那两个人眯起了眼。等拉蕾停下后,其中一人窃笑了一下,随后问了一个问题,语气中充满了敌意:可能在问这是不是拉蕾的车。

拉蕾挥挥胳膊,又开始说了起来,这次语速更快了。安娜只能断断续续听懂几个词,但听起来像是拉蕾在质疑他们的权威。

安娜紧张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拉蕾越来越恼火,而那两个革命卫队的人也变得越来越不客气。最后,拉蕾不耐烦地摆摆手,从背包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叠里亚尔,将它们分成两部分后分别塞进那两人怀里。

安娜顿时胃里一阵翻腾——拉蕾不该那么做!

那两人张大了嘴。他们先是看了看那叠钱,又看了看拉蕾,最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厌恶地挥挥手,好像拉蕾往他们手里塞的不是钞票,而是一坨粪便。安娜听到拉蕾用轻蔑的口吻对他们说了句什么,结果另一人朝拉蕾啐了一口。

拉蕾惊得瞪大了双眼,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安娜知道若是不赶快离开,后果将不堪设想。她赶忙拽住拉蕾的肩膀。

“上车,拉蕾。赶紧。”

拉蕾看了一眼安娜,但没动。她像被施了魔咒似的。那两个男人庞大的身形让人不寒而栗。他们站得很近,安娜甚至可以闻到他们的体味。

“拉蕾!”安娜又喊了一声。“听见了吗?快上车!”

拉蕾眨了眨眼。安娜连推带拽,把她拖到副驾驶位的门边,塞了进去。“快!快给我钥匙!”

拉蕾没动。

安娜拽过拉蕾的包,摸索了一通,掏出车钥匙,然后匆匆绕到驾驶位一侧。那两个人还挡在车前,其中一人叉开双腿,手插在后裤兜里。

安娜朝他们挥挥罚单。“真抱歉。”她在脑海中搜刮着波斯语中的礼貌用语。“不好意思。谢谢。”

那两个男人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安娜。他们肯定知道她不是伊朗人。他们知道她是美国人吗?知道她来自魔鬼撒旦的国度吗?安娜垂下头,避开他们的目光,显出一副温顺的模样,等待他们的谅解。过了好一会儿,安娜本以为他们会逮捕自己和拉蕾,那两人却朝后退去。

安娜一屁股坐进车里,长长地松了口气。拉蕾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安娜插上钥匙,点了火。开走时她朝后视镜摆摆手,说了声“再见”。

“真主至上!”其中一人叫道。

 

1 罗伯特•勃朗宁(1812-1889),英国著名诗人。

2 艾米莉·狄金森(又译作狄更生)(1830~1886)美国著名女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