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6页)

“两位先生,有何收获吗?”他本想用鄙夷的语气跟他们说话,但轻蔑的味道不够强烈,反倒有点儿在发脾气的感觉。

伯克抬头看他。詹姆斯被解剖开的脑袋下,桌子的末端处,放着一个桶,十来只苍蝇在桶口处飞来飞去。

“没发现什么,”伯克说,“虽然你不熟悉解剖术,不过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但天气太热了,还有那些苍蝇……他跟你们是同行,你确定你们能搞定这些问题吗?”

伯克说:“亲爱的牧师先生,你太激动了。封闭的环境会使你觉得很压抑,你现在很紧张,赶紧出去休息一下,再吃点儿通便的食物,比如说大黄。”

“或者苦西瓜的果肉。”罗斯笑吟吟地说道。

“苦西瓜或紫花卫矛的根皮都是不错的选择,”伯克说,“你应该随身带点儿。像你这么仪表堂堂的人可不能老往厕所里跑。罗斯医生,你同意吗?”

“的确是个清理肠道的办法,伯克医生。我相信可怜的戴尔也会建议你这样做。”

“我们会把研究结果告诉你的。”

伯克眼镜片上反射出的那束光芒在空中摇曳,活像一朵怒放的花火。牧师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会待在书房里。”他太疲惫了,也顾不上羞耻了——拖着步子走出了马厩。

院子里闪着微光,星光洒在暴风雨过后留下的水洼里。牧师关上马厩的门,走过院子。这会儿,玛丽挨着詹姆斯坐在马厩里。伯克和罗斯马马虎虎地将尸体缝上了,黄昏,牧师和基里克先生将尸体入殓,钉上棺盖。基里克先生是个好人,帮忙冲洗了马厩,铺上干稻草,还在里面放了几把干草药。玛丽出来后,空气终于不再刺鼻了。除了桌上残存着几滴茶褐色的血迹外,那天下午的恐惧已经消失了。他们在上面盖了一块布。

牧师感到疲惫,在花园里溜达了一会儿,这是他那天头一次放松心情。花园只不过是农舍里的一个小园子,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却是他最大的爱好。他对此全心投入,毫无保留。舍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他投入感情呢?或许还有他的妹妹黛朵,大多数时候他的确如此,但每回妹妹叫他换掉那些镶板,或者对他的衣着和习惯评头论足时,说他只不过是乡下开酒馆的助理牧师,怪可怜的,他自然会满心不悦。

授予他神职的哈勒姆夫人呢?她上了年纪,胸前的两个奶子实在太大了,估摸着都成为一种负担了!不过,她的性格不错,人也很聪明,配得上他为她写的那些十四行诗,值得他花几个钟头在沾满污渍的纸上写写画画,绞尽脑汁地写出那些勉强押韵却毫无意义的词句。他怕是为哈勒姆夫人写了不下一两百首诗,也就六七首勉强拿得出手。不过,一两年后他肯定会将这些东西付之一炬,如果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他准会这么做。他绝不会容忍陌生人读到这些诗:比如牛村那个大胖子牧师,那家伙老是调戏哈勒姆夫人。

他来到水池边,拍了拍手,十几道涟漪从水面荡漾过去,光圈一直扩散至对岸。池里多是些肉质鲜美的鱼。如果科尔太太好好烹饪一下,怕是任何一位主教府邸的金盘子里都找不到比这更美味的食物了。他应该很快就会被传唤至主教在埃克塞特的宅邸。这样也可以礼貌地让玛丽搬出去了。詹姆斯生前让玛丽住在这里算是牧师对这位医生的善举,可这个女人一点儿也不简单,住在这位尚未婚娶的牧师家中……

他弯下腰,将手指没入水中,他看着水中的倒影,不由得对那个如同暗黑色碗状物的头来了兴趣。一道亮光掠过会客厅的窗户。他起身往那扇窗户走去。窗帘没有敛上。塔比瑟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这个女孩长得并不漂亮,五大三粗,做事毛毛糙糙。年轻和健康应该是她脸上唯一讨喜的特征了。女孩来到这里的头一个月,简直是噩梦,老是尿床,拖地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还打碎了好些个玻璃杯,哪怕吩咐她做最简单的事情,她也做不好。牧师和他的管家科尔太太好好谈了一次,谈话的过程并不顺利,科尔太太威胁说要是还不把塔比瑟送走,她就要去身在汤顿的姐姐家,“汤顿,牧师,要去汤顿”,她重复了多遍,像是汤顿就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另一边似的。但噩梦总算过去了,女孩一下变得手脚麻利。冬天,塔比瑟和科尔太太还会睡在同一张床上,管家蜷缩在女孩身后,活像温暖石头上长着的苔藓。牧师心想,说不定他也想这样取暖呢。

牧师最后吸了一口夜间的空气,进入屋子,栓上门,拐入会客厅。塔比瑟端着盘子,里面摆放着牧师喜欢的玻璃杯,她吓了一跳,像是把牧师当成了魔鬼,要把她当点心吃掉似的。这种神经兮兮的习惯总会惹恼牧师。他们对视了一眼,他记得詹姆斯死的时候,她哭得多么自然。这个姑娘还真是有一颗宽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