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纳 Indiana(第2/18页)

青烟缭绕的木炭上方,两头猪架在长棍子上。掌坑的大师傅名叫吉米。他父亲在牙买加长大,传下一套孤岛逃奴的烧火秘籍。吉米伸出手指,捅捅烤肉,再推推木炭,围着火坑踱步,好像在打量摔跤的对手。他在农场足以跻身最瘦者之列,来自北卡罗来纳,不久前才逃出接连不断的大屠杀。他偏爱把肉烤得嫩嫩的,入口即化。他只有两颗牙。

他的一个徒弟摇晃着装醋和胡椒的罐子。他跟火坑边一个小女孩说了句什么,然后抓着她的手,把罐子里混好的调料刷到猪的内膛。调料滴进壕沟,落到炭火上,不断爆裂。白色的烟云吓得群众直往后躲,小女孩连声尖叫。这肯定是顿美餐。

科拉和莫莉要回家做事。走路很近。像农场的大部分工作建筑一样,旧木屋集中在东侧的边缘地带,仓促建成以后,才知道社区要扩展到多大的规模。哪儿来的人都有,不同的种植园对营区安排的偏好也不相同,所以木屋形态各异。因为采收玉米而在最近加盖的新房子,则采用了完全一致的风格,房间更宽敞,在农场的分布也考虑得更为周到。

自从哈丽雅特结了婚,搬出去住,科拉、莫莉和西比尔就成了这幢木屋里仅有的住户,她们分睡两个房间,当中用做客厅。一般来说,每幢房子要住三户人家。不时有新人和访客与科拉合住一个房间,但大部分时间,另外两张床都空着。

她自己的房间。住过那么多的囚牢,这是瓦伦丁农场给她的又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

西比尔和女儿很为自己的房子骄傲。她们用生石灰粉刷外墙,以淡粉着色。前厅刷了黄色的油漆,配上白色的门窗贴脸,在阳光下显出一派生机。每当季节转暖,房间里便有野花装饰,到秋天,则用红黄两色的树叶编成花环,让屋里仍然保持着怡人的感觉。粉色的窗帘收拢在窗边。隔三差五,两个住在农场的木匠便拖些家具过来——他们很喜欢西比尔,手脚忙个不停,就为了让她拿正眼瞧瞧他们。西比尔染了些粗麻袋,做成一块地毯,科拉头疼发作时,常常躺在上面。前厅微风习习,可以减轻她的痛苦。

她们走近门廊,莫莉叫了妈妈。西比尔正在煮墨西哥菝葜做汤力水,味道压过了烧烤的肉香。科拉径直走向摇椅,从第一天起,她便将这椅子据为己有。莫莉和西比尔并不介意。它出自西比尔手艺不精的求爱者之手,吱吱嘎嘎叫起来没个完。西比尔心里觉得,此人故意让椅子弄出这么大动静,好让她时刻想起他的忠心耿耿。

西比尔从里屋出来,在围裙上绞着两手。“吉米在那边干得好卖力。”她边说边摇头,显然饿了。

“我不能等。”莫莉说。小姑娘打开壁炉旁边的松木柜,取出她们的拼布被子。她下定决心,晚饭前要把这最新的一件针线活儿做完。

她们开始动手。自从梅布尔离开,除了简单的缝补,科拉就没摸过针。伶仃屋有些女人想教她,但白费力气。如同在课堂上那样,科拉的学习方法就是观察同伴,照葫芦画瓢。她剪了一只鸟,一只红雀;结果剪出来的东西好像让狗啃过似的。西比尔和莫莉鼓励她——当初是她们缠着她,非要她加入她们的消遣的——可是被子缝得乱七八糟。她一口咬定棉絮里有跳蚤。针脚起了皱,边角没对齐。被子暴露了她的歪心思:干脆把它升到旗杆上,做她野蛮国度的大旗好了。她想把它丢到一边,但西比尔不准。“你先把这个弄完再干别的。”西比尔说,“这个还没完呢。”

科拉不需要持之以恒、有始有终的教诲。但她还是拿起破被子,放到腿上,从上次没弄完的地方下手。

西比尔比她大十二岁。衣服显出她苗条的身段,但科拉知道,那只是离开种植园后的这段时间养人而已。西比尔的新生活需要一种不同的力量。她非常注重自己的仪态,一杆行走的投枪,仿佛本来特为弯腰而生,现在却再也不肯屈身了。西比尔告诉科拉,她的主人实为种烟人里的恶霸,每年都要为最高产量的名头,与相邻的种植园主展开竞争。疲弱的表现让他受了刺激,变得愈加恶毒。“他不拿我们当人。”她这样说着,思绪一下子飘回旧日的苦难。这时莫莉不管在哪儿,都会走过来,坐到她腿上,脸贴脸,紧紧地抱住她。

她们三个默默地做活儿,过了一会儿,烤肉坑那边传来一阵欢呼,每次给猪翻面时都会如此。科拉心不在焉,没法改正被子上缝坏的地方。西比尔和莫莉的爱犹如无声的戏剧,总是让她深受触动。孩子默默地请求帮助,母亲指一指,点个头,用手势帮孩子摆脱困境。科拉不习惯木屋的安静——在兰德尔种植园,总是有尖叫、哭喊或叹息,打破片刻的宁静——当然更不习惯这种母爱的演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