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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次之后,银平决计在教室里尽量不瞧久子一眼。难办的却是,不由自主地把视线移在恩田的座位上。银平把恩田叫到校园的一角里,请求她保守秘密,还威胁过她。然而,恩田对银平的憎恨,不是出于正义感,而是出于直观产生的强烈的谢罪感。银平就是向她申诉爱情的可贵,她也断然地说:

“先生太不纯洁了。”

“你才不纯洁呢。人家向你坦白了自己的秘密,你却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还有比这种事更不纯洁的吗?难道你心上爬满了蛤蝓、蝎子、蜈蚣吗?”

“我没向任何人泄露过啊。”

然而,不多久,恩田给校长和久子的父亲投了信。投信是匿名的,据说有时信署“蜈蚣缄”。

银平终于按久子选择的地点幽会了。久子在战后买的房子,在过去来说是郊外,不过战前山手的宅邸遭战火洗劫已是残垣断壁,只留下部分钢筋水泥墙。久子害怕被人发现,喜欢在这样的墙后同银平幽会。现在这屋敷町的废墟,大都修盖了大大小小的屋宇,空地已经不多。一个时期令人生畏的废墟景象或危险也已消失了。那地方确是被人们遗忘。那里杂草丛生,高得足以把他们两人隐藏起来。当时还是女学生的久子,也许认为这里原来是自己的家从而感到安心吧。

久子是很难给银平写信的。银平也不能给久子写信,不能往久子家里或学校里挂电话,不能托人捎口信,同久子联系的途径几乎都不通了,只好在这块空地的钢筋水泥断壁的内侧,用粉笔写点留言,让久子到这儿来看。约定好写在高墙的下端。野草掩盖,不易被人发现。当然不能写得太复杂,充其量写上希望见面的日子和时间,起一种秘密告示板的作用。有时也由银平来看久子写下的留言。久子方面决定了幽会时间,就可以用快信或电报通知银平。而银平方面则需要提前早早将日子和时间写在墙上,然后等待看到久子写上答应的暗号。久子受到监视,夜间很难出来。

银平在出租汽车里第一次看到桃红色和浅蓝色那天,就是久子来找的日子。久子蹲在近墙的草丛中等待着银平。有一回银平对久子这样说道:“这堵墙的高度不正说明你父亲太残酷无情了吗。墙上还插着玻璃碴儿和倒钉尖吧。”的确,从周围新建的平房,是窥不见墙这边的。即使修建一户两层洋房,由于新式设计,楼房低矮,从二楼探出身子,庭院的三分之一遮掩在视野之外。久子了解这一情况,就呆在靠墙的地方。门原先是木造的,没被烧毁。这土地不准备出售,首先就没有好奇的人进来。午后三点左右,就可以在此幽会了。

“啊,你刚从学校回来吗。”银平说着一只手搭在久子的头上,然后蹲了下来,靠过去用双手抱着久子苍白的脸。

“老师,没有时间呀。放学回家的时间家里人都掌握了。”

“我知道。”

“我说,有《平家物语》①的课外讲座,想留下来,可家里不允许。”

“是吗?久等了?脚麻木了吧?”银平把久子抱到膝上。光天之下,久子有点腼腆,滑了下来。

“老师,这个……”

“什么,钱?怎么啦?”

“我偷来给您的呀。”久子闪烁着炯炯的目光。“二万七千圆呢。”

“是令尊的钱吗?”

“母亲的钱。”

“我不要。马上就会发觉的。还是放回去吧。”

“发觉的话,点把火将房子烧掉好喽。”

“你又不是蔬菜店的阿七②……哪有人为了二万七千圆就烧掉值一千多万圆的房子呢。”

①《平家物语》,日本中世纪的著名历史演义小说。作者不详。

②蔬菜店的阿七,是传说故事的主人公。相传她是江户本乡驹入蔬菜店主市左卫门的独生女,遇上天和二年十二月的大火灾,逃到某寺院里避难,同寺院的小和尚产生了爱情,小和尚以为放把火毁掉寺院,两人就可以出走,事情未遂,被处以火刑。

“这是母亲背着父亲积攒的私房钱,她不会嚷出去的。我也再三考虑才偷出来的。既已偷出来又把它放回去,那就更可怕了。一定会全身颤抖,被人家发觉的。”

银平收下久子偷来的钱,这不是第一次了。不是银平出谋划策,而是久子自己的主意。

“老师嘛,勉强可以维持生活。我有个学生时代的朋友,他是一家公司经理的秘书;那经理叫做有田,这个朋友不时让老师为经理撰写讲演稿。”

“有田先生?……那人叫有田什么?”

“叫有田音二,是个老人。”

“唉呀,是我这个学校的理事长呐。他……家父就是拜托有田先生帮我转校的。”

“是吗?”

“原来理事长在学校的讲话稿,也是桃井老师写的啊?我过去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