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2/12页)

外边轰轰地在爆炸,最近的一个炸弹就投在已经没了门的堡垒大门外,我们在飞扬地尘土中被尘土淹没。

麦师傅很激动,他相信他是来救我们的。麦师傅尽了本份。

虞啸卿用望远镜观察着南天门之顶起的爆尘和更高处那些轰炸机地掠影,它们几乎是飞在一个日军高炮威胁不到的水平高度上的,无惊无险地把炸弹水平投掷下来,炸得山都雾了起来,看起来声势惊人——至少从虞啸卿的角度看声势惊人。

唐基就乐呵呵地上课:“可见呵,可见现在这个打仗光有陆军还是不行的,还要有空军。”他卩斜着虞啸卿的神情:“岳飞岳鹏举到了今天也没得法,光做个统制也不行,要统制三军才行。长得很啊,长得很。”

虞啸卿并不喜欢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但也确实觉得该有空军,两下一抵,于是只好有些悻悻地沉默,悻悻了一会又有些事情需要发问。

虞啸卿:“张立宪,美国人今天投弹多少?”

问完了他就后悔了,因为现在身后并不是他习惯了的张立宪,而是李冰。

李冰:“十五吨。”

这个数字是够让对战争一窍不通的唐基惊一下了:“一次就十五吨?听见没有。大手笔啊。”

虞啸卿:“十五吨……也做不来什么。”

唐基:“士气啊,士气。师座,还有从此以后就是美国人直接为你的部署提供支援。”

是,那对任何一个渴望指挥千军万马的人都是巨大的诱惑,虞啸卿可以说是在享受自近现代以来任何中国军官还未享受过的资源,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这是背后的部分,还有现在就听得见的一两山阵地上,从横澜山到祭旗坡,他的官兵们欢声雷动,因为仅从肉眼上看,南天门的日军已经被炸得还不了手了——虽然更可能是藏起来了,用不着还手。

虞啸卿:“……副师座你再去活动活动,给山上边空投点什么吧。”

我们看着远去的机群——或者我们更该叫它机组,因为就那么个小编队,卸货似地在一个安全高度上做了安全的水平投弹,它们实际上一直盘旋在云层里——扬长而去,硝烟还未尽,我们的亢奋劲已经过去,我们也已经看见日军从自己的工事里完好无损地出来,十五吨炸弹起的作用也许还比不过迷龙的一挺马克沁。

这鬼地方。

于是我们就得像膏药一药,贴在南天门上好死或者赖活下去了。

死啦死啦在通讯器材旁边,冷漠地回答着来自江那边的问话,看他那样冷漠可真是让人心痛。

死啦死啦:“是,师座。……别说这,师座。”

不,我觉得我们更像被拍死了粘在肌肤上的蚊子尸体。

死啦死啦瞧着那门后来被蛇屁股挪过来挪过去的九二步炮,后来它就一直停在炮眼边了,对着正斜面——它还在随时准备为进攻的虞师提供支援。

死啦死啦:“把它调过来。”他指了指我们永远洞开的大门:“对那边。”

我后来就和他一起看着炮口转向,这门炮现在起只为我们的生存服务了。

我:“我们没人要了。”

死啦死啦:“我们没牵挂了。我们要无拘无束地为自己活着了。”

那只是同一状态的两种说法,我苦笑。

死啦死啦:“旗呢?”

我:“什么旗?”

死啦死啦:“团旗。”

我:“什么团旗?一个炮灰团有屁的团旗?”

死啦死啦:“得啦。拿出来。”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拿什么出来?”

死啦死啦就一脸叵测的表情看着我:“得啦。你在意的,一直都很在意的。拿出来拿出来,你一直是个好副官,真高兴有你这么个好副官。”

被他说着,我忽然很想哭,后来我去抓起我的背包,那东西很小。叠起来就是小小的一块,我把那东西抽出来,摔在他的手上。死啦死啦把它展开了。

一块焦黑的破布,上边画着一个古拙的无头之人,向天空挥舞着手上的长戈。那来自至今已经不知道覆灭过多少次的川军团,来自一个已经为这场战争捐尽家财的老头捐出的最后一块寿布。

我们已经被抛弃,以后我们要爱惜被人抛弃的生命了。

那面旗——我还是干脆说那块破布好了——被我们用竹竿挑着——从树堡里支了出去,它几乎立刻就成了那整个方向日军的的射击目标,步机枪和小炮弹齐下,它也立刻就被打断了。

这回我们换了铁杆子。支出去,又一阵子地枪炮齐鸣。得,杆子倒没断,可飞来的还有燃烧弹,旗立刻被烧了。

这回挑出去的是竹内连山的衣服,佩戴着我们能找到的所有军衔和勋章,衣服上缝着块我们新找的白布。白布上的无头刑天是死啦死啦画的,跟他做的所有事情一样,拙劣到不要脸的模仿,倒也有了自己家的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