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10页)

“饭熟了?不睡了。”吃对克虏伯来说是第一重要的。

我们开始给自己盛饭,并不热情,跟外边的吃喝比起来,对这种食物,你无法热情。

“明天再这么吃就得张罗卖机枪了。”迷龙有点儿牢骚,“我这么好的机枪手张罗卖机枪。咱们现在多少人啦?”郝兽医回答:“不知道。反正比收容站人最多那会儿还多。”阿译给了个具体数字:“今天又来了三十个。一个营多了。”迷龙回身看阿译——阿译最怪,谁都坐砖头他坐着个小板凳——“他咋就有坐呢?他痣疮生得像板凳啊?”我就笑。郝兽医抱怨道:“你他妈的说得人都不要吃啦。”阿译把矛头指向我,“烦啦非要我坐。坐这跟个牌位似的。让给你坐。”我跟大家解释:“他是副团座和督导。”正要坐的迷龙便也不坐了,“督导大爷坐。神头鬼样子。”阿译憋得不行,好在他也习惯了,站着也不是个,那便坐。

“老板,除了恶心人你真没带点儿啥来啊?”我带着期望问。迷龙稀里哗啦已经把一碗粉条干完,“跟郝大妈要吧。指着我?你是我老婆?”“爸爸,我是你儿子。你看你心情着实不错,话多,口袋里罐头准有几个。好意思让儿子连油花也吃不着一个?拿出来。”我自甘做儿子。迷龙便把衣服脱了,轻飘飘地扔给我,一边脱着鞋,“我进锅里,肉就有啦。”他真是没有。我悻悻地把衣服扔了。迷龙捡起来,哈哈地乐,一边穿回身上。迷龙这老板做得和往常不一样,概不赊欠不写板上,挂在心里。对东北佬儿一向管用的义气论和面子说现在他完全免疫,急了就四个字:不是我的。

抠门的迷龙比被老婆整哭的迷龙更让我们无法适应,连我们主打的蛇屁股骨头汤都是迷龙用极低廉的价钱整回来的,因为禅达人一向不擅对付骨头。郝兽医问:“迷龙,你老婆孩子找着住的地方没有?”

我们现在知道迷龙为什么心情不错啦,他被问得咧了嘴笑,“找啦,明天就搬。还有点儿小麻烦,得众弟兄帮忙。买了点儿家具,众弟兄帮忙。我琢磨货得搬那头去,众弟兄帮忙。”我有些悻悻,“都他妈不是你的。都他妈是你的。”迷龙不解,“什么是我的不是我的?”“要什么就都不是你的,麻烦就都是你的。”迷龙故意气我,“你不去最好啦。小麻杆腿脚,我买家具就爱大号的,这么大个,一不小心撇折了你。”我愤怒地开始大叫:“看看这个人哪!他还买家具!还要大号的!”郝兽医嘿嘿地乐,迷龙哈哈地乐,克虏伯嘻嘻地乐,阿译咝咝地乐——不辣冲进来,鼻孔下边又是鲜血长流了,对着我们哇哇的大叫。

“不得了!湖南兵来抢人啦!”

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就是在等着打架的。轰的一下全起来,放了碗筷,抄了棍子就往外扑,我的棍子被不辣枪去报仇了,只好捞了阿译的板凳。我瞄了一眼,郝兽医落了最后,正未雨绸缪地挎上药箱。

我跟他说:“你找个趁手的好不好?”

老头儿拒绝我提议,“让我跟儿子辈的打架?你们积点儿德好不好?”

我本就是嘴欠,抓着板凳往外跑,“叫老天爷积点儿德好不好。”

郝兽医喘着气跟着我,“我就是在给老天爷积德。”

当真打起来,你就发现吓死人的重机枪是绝用不上的,甚至都没人理它——罗金生被几个湖南佬儿摁在墙上揍。丧门星拉出个如岳临渊的架子,他是把几个湖南兵吓着了——于是拿石头对他猛扔。蛇屁股早已冲出来助阵,一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风,却一个没有砍着——总打架的人反而知道留后手。

那个被抢走的湖南兵被绑了绳子,一路大呼小叫地远离:“莫绑啦!都是乡里乡亲的。喊一声就走嘞。”

我们一帮生力棍子军冲将出来,人心齐,泰山移,顿时改写了战局,那个引发了战局的湖南兵立刻被我们裹胁回来。拳头、棍子、石头,把一向安分的禅达搅作鸡飞狗跳。

我虎虎生风地挥舞着阿译的板凳。

我,孟烦了,二十四岁,想入非非二十年,面对现实已四年。今天的现实却是在南陲的街头,为敲破别人的脑袋狠巴巴挥舞一个板凳。命运这狗东西总跟我做鬼脸。

阿译连人带棍。被人一拳砸了回来。我扶住了。他对上的是一个人高马大得不像湖南人的家伙,阿译对付不来,我也一样。

我唬那人:“呔!没看他的衔吗?你打了我们的林督导!——立正!”

大个子像不辣一样,对长官——即使是哄出来打群架的长官还有一点儿惧意,他木木然地立正。于是我一板凳砸了过去,偏那家伙把头歪了一下。我打到的是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