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第2/6页)

那天深夜,亚历山大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眼望漆黑的夜空,思索着人们的处世方式。罗马教皇得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恐惧会让人做出与自身利益相悖之事。恐惧会让一个理智的人变成一个乱了分寸的傻子,要不然卢多维科怎么会在明知毫无胜算可言的情况下还与法国结盟呢?难道他没有预想到军队一旦进城,所有市民都会遭殃吗?女人、孩子和男人都会处于危险之中。想到这里,教皇叹了口气。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意识到自己的确是绝对无误的教宗,这让他心中十分安慰。

即使是在欺诈和背叛蛰伏四处的时刻,也总有人表现得比他人更邪恶。残忍在他们的心脏和血管中脉动,他们似乎苏醒过来,心智感官也觉醒过来,这令他们在折磨同伴时所获得的快感,几乎堪比大多数人在性爱时得到的快感。他们信仰的是一个严厉、强势的上帝,然而这不过是他们自己内心创造出来的。他们虔诚地信服这位上帝,并且凭着扭曲的宗教狂热,按照这一幻觉,将自己也打造成如此模样。那不勒斯的费兰特国王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的敌人不幸蒙难,那时,折磨对方的心智比折磨对方的身体要让他觉得欢喜得多。

费兰特身材矮小,体形肥胖,橄榄色的皮肤,两道粗黑的眉毛又乱又密,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更加险恶。他全身上下覆盖着同样粗乱的毛发,那毛发不时从他尊贵王袍的领口、袖口露出来,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种原始野兽的皮毛。他年轻的时候,感染过一种致命的疾病,还因此拔掉了两颗门牙。后来,由于虚荣心作祟,他又命王室金匠为他打了两颗金牙。他很少笑,但是一旦笑起来,总让人感觉更加邪恶。全意大利都盛传说,费兰特出门既不用带武器也不用带保镖,因为他的那两颗金牙就足以从敌人身上生生剐下肉来。

费兰特身为那不勒斯的统治者,管理着意大利内陆最强大的领地,每个人都对他怕得要命。敌人一旦落入他的手中,他就会把他们锁进牢笼。每天,他都会到地牢里去溜达一圈,心满意足地视察他的“动物园”。被他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犯人最后终于扛不住而放弃在人世的挣扎,灵魂升入了天堂,哪怕是这样,他也不肯放过他们。他将犯人的尸体做防腐处理后再放回到笼子里,以此提醒那些还苟延残喘的囚犯:即使他们死了,也无法阻止他找乐子。

甚至是最忠诚的仆人,也没有谁能逃过费兰特这种残忍的猎杀嗜好。他从仆人们那里得到百般伺候,还夺走仆人们的金钱,然后趁他们睡着时将他们残忍地砍杀。他的仆人直到死,都没有享受过片刻安宁。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是一位极有手腕、卓越非凡的政治家,就连教皇也无法从他的领地里获得任何好处。多年来他都拒绝向教会缴纳什一税,只同意按照传统,每年向罗马供奉一匹白马,作为礼物送给教廷军队。

眼下,出于政治家的谋略而非凶残武士的做派,费兰特国王正考虑与教皇结盟。但是为了确保不出现意外状况,为了能在进攻米兰时获得所需的帮助,他又给自己的堂兄,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去信一封。信中,他说:“如果教皇不满足于我的要求并且拒绝施以援手,我们将让军队做好准备,在去米兰的途中就把罗马拿下。”

西班牙国王费迪南德意识到罗马、米兰以及那不勒斯之间的紧张态势,他知道自己必须插手干预了。他需要教皇的支持,帮助自己维持和平,因为对他来说和平总好过战争。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他还会向亚历山大揭发堂弟费兰特的一起严重欺诈行为,这事儿他早就看在眼里了。

费迪南德人高马大且专横跋扈,他对于自己身为西班牙君主一事绝无半点含糊。他是个基督徒,对上帝十分虔诚,毫无异议地服从教宗陛下的绝对权威。但是他对基督的信仰远不如妻子伊莎贝拉王后那样狂热,他觉得没必要检举揭发那些不信教之人。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他之所以忠于教义是因为宗教教义有益于阿拉贡王国。他和亚历山大彼此尊敬,也觉得对方值得信任——正如所有的凡人都应该得到信任一样。

费迪南德国王身穿一件式样简单的深蓝色缎面披风,衣服边缘还装饰着皮毛,看起来十分优雅。他与亚历山大面对面地坐在客厅里,一边小口啜饮着葡萄酒,一边对教皇说道:“我是出于好意向您转达此事的,教皇陛下。费兰特让我向您通报,他最近发现眼下的情势至关重要,这事儿对您也十分有益。他很肯定,教廷是盟友,不仅是西班牙的盟友,同样也是那不勒斯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