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对基督教的誓言(第2/6页)

他们在新堡子的生活比在右卫时更加凄惨。雨雪交加,生活设施不足,薪炭也无从入手,年迈的苏努在进入十一月之后不堪寒冻最终病死。苏努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以纯粹的满洲血统为傲的、拥有古代武士般气质的老人,因此,他并不喜欢他的孩子们信奉外来宗教——基督教。有时他会干涉他们的信仰,至少要求他们低调行事。即使他对孩子们的真挚情感表示同情理解,但作为对外承担全部责任的家长,苏努也许不得不如此处理。

在苏努离世后,孩子们终于可以一起肆无忌惮地谈论信仰。家庭中的女性和大多数奴婢在离京之前就已经信奉基督教了。现在他们在新堡子的屋内设置了礼拜堂。每逢基督教节日,全家人都会齐聚于此,虔诚地祈祷。

除苏努一家之外,在右卫的军人中还有几个家庭信奉基督教。一个教名马可的退役军人来往于右卫与新堡子之间,联系苏努一家,并且往来于北京,向西洋传教士传递音信。在得知苏努一家在流放地的消息后,北京的信徒们为了慰问他们并鼓励他们坚持信仰,筹划去拜访他们。但是他们是以政治犯的罪名被流放的,信徒们害怕慰问之事若被天子的密探得知,会使得事态更加不利,因此慰问之事必须秘密进行。

苏努旧宅附近住着一位教名为托马斯的中国医生,他与苏努的各位公子虽然在身份地位上有天壤之别,却是平等亲密的教友。他从苏努旧宅的管家那里拿到了五百两现银和一骡驮的慰问品,踏上了充满艰难的冒险旅途。他顺利地通过长城关口的检查,到达右卫附近,但害怕碰到熟人,故意没有从这里经过,而是绕道前往新堡子。途中,他忽然失去了方向。农历三月的天气依旧寒冷,不凑巧天气骤变,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北风如刀割一般冷冷地吹到他身上。暴风雪大到连马头都看不到了,他握着缰绳的手也要冻僵了。

托马斯冒着暴风雪在茫茫沙漠中毫无目的地骑马前行,天完全黑了下来。托马斯想,今夜如果不能到达目的地,一定会被冻死,但想要原路返回,也不知道方向,除了凭借马的感觉向前走外别无他途。就在这时,马猛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托马斯差一点从马上跌落下来。原来,马撞上了类似黑色墙壁一样的东西。接着,旁边的门开了,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谁啊?

他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声音:

我。

不能稀里糊涂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故意放低声音回答。

“到底是谁啊?”

“是我。让我进家。”

黑影默不作声地把马牵进门内。得救的托马斯下马,腰以下已经毫无知觉。这家的男人借着门缝漏出的灯火看清了托马斯,欢喜雀跃地一把抱住他。

哦,托马斯,从哪里来的?

说话的正是苏努的第二子若望·禄尔金。听到声音的兄弟们立刻围过来。这真是从天而降的天使的慰问啊。大家高兴得欢蹦乱跳。多亏了这场暴风雪,托马斯没有受到任何人的盘问而平安到达,真是格外幸运。他们十分感谢神的指引。经过两天两夜的促膝交谈,托马斯从他们那里了解了他们的父亲苏努临终时候的情况,以及他们的母亲随后在孩子们的热心鼓动下也接受了洗礼,在神的恩宠下不久就追随她的丈夫而去等事情。考虑到在这里久留可能会使事情败露,托马斯在两天后踏上归途。尽管家徒四壁,他们还是包了些银子给托马斯饯行,托马斯却坚决地拒绝了。他们用力地握了握手,就此分别。

苏努的第六子类思·勒什亨和第十二子若瑟·乌尔陈之前随同皇帝的弟弟九阿哥前往西宁,此时因为要为父服丧被送到了新堡子。服丧期满时,朝廷对九阿哥进行了审判。因与九阿哥有共谋的嫌疑,二人也被传唤至北京接受审判。

二人被带上九条锁链,装进摇摇晃晃的囚车运往北京。审判超乎寻常地严格。结果,他们被判处终身监禁。监牢被高墙包围,与外界隔绝,在五尺左右的地面设有单人牢房的入口。牢房横宽六尺,进深十尺,囚徒脖子与手腕上拴着沉重的铁链,只被允许在其中来回走动。高墙之上设有一个洞口,从这里递送食物。

除类思与若瑟外,苏努的男性子孙们无一例外同时受到审判。他们被铁链拴着带到右卫城中,由将军做出判决,等待天子裁决后执行。苏努的第二子若望·禄尔金以及以下的第四子、第九子、第十子、第十三子,以及长子的一个孙子,总共六个人被流放到不同的地方监禁起来。其他人则被赦免,再度回到新堡子。

从这个时期开始,朝廷对基督教的取缔日趋严格。早在一百多年前的明代,西洋耶稣会的传教士就来到中国,慢慢发展了教徒。但直到康熙三十一年,传教自由和信仰自由才真正被官方许可。其后因为罗马教廷表示中国的传统习俗不可理喻,清朝方面也采取报复性措施,对来华传教士加以限制,要求他们必须取得政府的许可证书。康熙帝晚年进一步加强限制,明令禁止西洋传教士到各省传教。但这一禁令并没有得到严格执行,各地的天主堂基本如从前一般被保留,传教士的行动自由也没有受到影响。